社會組【開展篇】

那一年的文法課

文／陳思華(台北市)

　　忽然想起了高一的英文文法老師。

　　曾為了不耐煩聽他那鄉音濃厚的英文而放棄了整整一年的英文文法課。這天上課時，全班仍是鬧哄哄的一片。看來自我罷課的同學也不只我一個人呀！台上和台下儼然是兩個世界。

　　忽然間他發飆了，把書一合，一拍講桌大叫：「沒帶文法書的站起來！」我懷著自以為是悲劇英雄的壯烈心情站了起來。可惡！全班居然只有我站起來！那些平日是如何慷慨激昂批評著文法老師的同學也有人沒帶文法書呀！怎麼沒人站起來呢？

　　他問我：「為什麼沒有帶？」我竟然有勇氣回答：「不見了。」這是真的，我的文法書已經不見了好久了。但是我從來沒想要至少在上課的時候跟別班的同學借本課本來用。沉默把我們之間的空氣抽光，我開始覺得呼吸困難。忽然間，下課鐘響了。

　　「妳跟我來。」他說完了這句話，閤起書本轉頭就走。每個人都回頭看我，我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走過去。去就去嘛，誰怕誰呢！

　　他把我帶到辦公室，放下課本，拉開椅子坐下。彎下腰來，顫抖的手拉開了抽屜，在最底層翻了一會兒，找出了一本全新的文法書。他把書拿給我時，霎時所有頑劣的念頭在我心中崩潰了。我清清楚楚聽到自己的武裝倒塌、融化，隨著心中湧起的淚水流走的聲音。「學校每年都給我一本，也用不了那麼多。」他的聲音聽起來遠遠地……。

　　學期快結束時，他說他要退休了。不知道是班長還是誰發起的，全班「形式上」準備唱一首歌送給他。才唱了一句，他不耐煩地擺擺手，眼中卻流露出我們從沒看過的靦腆：「不要唱了，我會哭的。」他走出了教室，我再也忍不住了，衝進了廁所好好地哭了一場。

　　之後，聽別的老師聊起文法老師，才知道他生了一種老人病。病況的描述足以解釋他上課突然停頓下來的空白，或是無緣無故地對我們發脾氣。我慢慢的後悔了，在他走了之後。他送了我六十分，雖然我考試的平均成績差到足以讓我補考。我開始厭惡自己曾經那麼殘忍地對待過一個老人，或許他還不退休，是憑著一腔對教育的熱愛吧。我深深地後悔自己的年少輕狂曾如此尖銳地傷害一個無私奉獻的老師。喔！老師！我從沒叫過他一聲老師，連上課的敬禮都倔強地閉緊了嘴。

　　高二那年，某一天忽然在楓樓的總務處外遇到了他。他老了很多，也衰退的很快。看到他的身影，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衝動。我衝到他面前，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停下了腳步，愕然地注視著我，一個他記不得了的學生。我誠懇地向老師說聲：「老師好！」迅速地掉頭過去跑了開來，怕眼中的霧氣會瞬間下成了雨。

　　老師可能從來沒記得過我，但我清楚地看到一個極生澀、極不成熟、極容易被事情表面所煽動的自己死掉了，而一個新的我正在重生。